而丞相府圈养我十五年,就为有朝一日能将我派上用场。
于是我被下了哑药,移花接木成为了姐姐的替死鬼。
却不想下葬当晚,我在恐惧和绝望中哭到晕厥之时。
棺材里的尸体动了。
太子冰冷的身体抱住我,嘴里喊着姐姐的名字,让我别怕。
我怎会不怕?
一时间我魂飞魄散,被吓得白毛汗湿透全身。
这是诈、诈尸了?
1
五日前。
野猎重伤的太子突然印堂发黑,命悬一线。
朝中太医纷纷跪地求饶。
两日前。
贵为太子妃的姐姐灵蓉半夜偷摸回家。
呜呜哭声仿佛女鬼,她的丞相爹娘安抚了许久也不见消停。
我裹着外衫站在偏院廊下。
心想,她肯定万分害怕。
毕竟殉葬等于活埋,她将会活生生憋死、饿死在狭小的棺材里。
而在死之前,唯有一具慢慢腐臭的尸体相伴。
三日前。
府中侍卫进我偏院,手起刀落,将锁在我脚踝上整整十五年的铁链砍断。
我被拖到主院里,又被灌下一碗极苦的汤药。
安宁,你自幼流浪街头,是被我们好心收养才能活到今天。你得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。
丞相夫人端坐亭中,边吹茶,边细数对我的恩情。
旁边还有一人,戴着斗笠头纱。
等她开口嫌我,我才知道是姐姐。
和她一个替死鬼废什么话?养她数年,不就是为了给我挡灾的?要我说,让她哑了也不够放心,不如再断她手脚,免得到时从棺材里爬出来,爬到皇上面前反咬我们一口
我心中大骇,再张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。
夫人见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,忙叫侍卫阻止我。
脸皮和手脚都得好好的,才能蒙混过关。否则太子妃受伤,岂是件小事儿?
灵蓉轻蔑地一哼: 行吧,让这腌臜东西当回太子妃,也是享着福了。
当夜,太子驾崩。
据说姐姐伏在太子胸前哭得肝肠寸断。
一声声臣妾来殉夫君、来世再做白头夫妻,让皇帝都不禁动容落泪。
天下悲痛之际,我被囚在黑屋中。
赵越偷偷来看我,从铁窗缝里给我塞馍馍和水。
心肝儿,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,然后我们就远走高飞再也不受窝囊气了
我眼泪都快流干了。
我一边狼吞虎咽,一边泪眼望着他,无比依赖。
他是府中的洒扫小厮,也是我的青梅竹马。
三年前,我们私定终身。
他许诺再攒三年银钱,就带我一起逃离这个鬼地方。
我日夜期盼,却不想盼来如今这下场。
心肝儿,你定要坚持住,万不可寻死我们还要男耕女织,还要生十个个孩子呢
我重重点头。
赵越伸手进来摸了摸我的脸,随后匆匆离去。
一日前。
赵越提着斧头来救我了。
他凿开锁头,破门而入与我紧紧拥抱。
安宁,宝贝儿,我们走
我心中涌起惊涛骇浪,却又在他把我送进马车后,坠入深渊。
马车里,三名府中侍卫吹着口哨嘲讽我。
小娘们儿被耍了吧?
让你看看,你的如意郎君为了几串铜钱就把你卖了?
一个侍卫掏出一只锦囊,掂了掂,扔给车外的赵越。
也就两串吧,忒不值钱。
两串?还不够去青月楼找个妓子的。
还是夫人有先见之明,怕你寻死,便收买这个扫地的废物稳住你。
免得你死了,谁替我们太子妃陪葬呢?
侍卫们哈哈大笑。
我心如刀绞,流泪的眼睛死死盯着赵越。
他攥紧锦囊,不敢看我: 对不起,我有我的苦衷。
车门关上。
一帕手绢捂住我的口鼻。
我顿时不省人事。
2
再醒来,我已在棺中。
我不知道丞相府是如何操作的。
竟能真的瞒天过海,瞒过仵作,成功将我这个替死鬼伴君下葬。
周遭漆黑,不见五指。
我用力地推棺顶,棺顶纹丝不动。
旁边,就是太子冰冷的尸体。
一开始,我恐惧他。
后来,我哭着哭着,便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可怕。
一个死人,不会像赵越那样欺骗我、背叛我。
也不会像我爹娘那样打骂我,在大雪纷飞的寒冬把我扔出门去,让我自生自灭。
更不会像丞相府的人,在灵蓉的带头下戏弄我是拴着铁链的狗,逼我趴在地上舔吃馊饭。
他只是一个死人。
死前,还是才貌卓绝、品行名满天下的好太子。
我慢慢地握住了他的手。
好凉。
他的手掌很宽,手指修长。
我又哭起来,越哭越凄惨。
执子之手,与子共赴黄泉。
——却不是我心爱的赵越,也不是你心爱的灵蓉。
如此看来,太子也同我一样,是一个可怜的人啊。
正当我悲痛欲绝,几乎要哭晕之时。
太子冰冷的尸体动了。
我一下子瞪大了眼,全身汗毛倒立
我猛地撒开他的手,冷汗一瞬间湿透华服
蓉儿,别怕。
我抖如筛糠,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
诈、诈尸了?
蓉儿,我没死,这是我设的局。
我使劲儿往角落里缩。
可棺木就这么大,再怎么躲,太子还是一伸手就摸到我了。
我胡乱挣扎,手脚并用,连推带踹
蓉儿,别怕,别怕,乖。
太子的声音十分虚弱,却带着轻笑和宠溺。
我被吓破了胆,只能从嗓子深处发出呜呜的哭求。
太子却倾身过来,将我抱住。
好蓉儿,我是假死,害你伤心了。
从野猎开始,便是我同父皇一起设下的局,一切都是为了引出谋反之臣的计策。
我虽假死,但你伏在我胸前痛哭,我都是知晓的。
我挣开这个渐渐温热起来的怀抱。
却又被太子再次拥紧。
三天后,就会有人来救我们。
那时,朝中如何暂且不说,皆有父皇掌控。
而你,灵蓉,我景煜在此对天发誓,此生只钟情于你一人,绝不——
我抬手捂住景煜的嘴。
漆黑之中,他嘟唇吻了吻我的手心。
——绝不纳妾,绝不负你。
他还是将誓言说完了。
我微微摇头,心中凄凉。
3
棺木两旁有数个隐藏的气孔。
将筛子拔出,就能闻到潮湿又阴冷的泥土气息。
太子捧住我的脸,一片漆黑之中,我只感觉唇上一热。
我愣了一下。
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,唇齿就被侵入的舌尖舔开。
太子竟在吻我
我五雷轰顶,立刻推开他
太子轻叹一声: 蓉儿,你怨我也是应该的——
话未说完,他握着我的手猛然停顿了。
随后,他再次摩挲起我的双手。
大大小小的伤痕,布满指腹的薄茧。
这俨然不可能是养尊处优的太子妃的双手。
你不是灵蓉,你是谁?
随着凶厉的质问,我的脖子也被狠狠掐住。
说话谁派你来的?
我摸索到他的手,艰难地在他掌心写字。
他猜道: 哑?你是哑巴?
我疯狂点头,又使劲儿拍他。
再不松手,我就要被掐死了
太子犹豫片刻,终于将我放开。
接下来的许久,我们井水不犯河水。
他贴着他那边的棺边,我贴着我这边的。
他问话,我就在他掌心里写字回答。
我发现他很厉害。
我写下的每一个字,他都能一次就猜中。
有时一句话我只需要写前头几个字,他就能猜出我的回答。
安宁,你所说的这一切,可有半句谎话?
我坚定地写: 不敢有。
太子沉默半晌。
许是心中五味杂陈,他所倾心的娇妻,竟还有他想象不到的蛇蝎一面。
罢了,先吃点干粮吧。
太子从陪葬品里摸出一袋水和一块桂花糕递给我。
吃完,困倦上涌,我累极了。
太子让我再讲一讲灵蓉,我却写到一半就迷糊了。
许是深夜降临,地下愈发湿冷。
我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的,但我醒来后,发现太子将我叠汤匙一般紧抱于怀中。
好温暖。
耳畔呼吸声轻浅,我静静听了一会儿,又闭上眼睛。
三日后。
头顶棺木传来动静,有人在挖坟。
太子伸手覆在我眼上: 久不见天光,当心刺伤。
棺盖被移开。
我把这一身专属于太子妃的华服和头面脱掉,只穿着素白里衣被救出棺。
今日所见,半个字不许外传,否则杀无赦。
一群黑衣人,一个个人高马大,当即异口同声: 是
太子下令完,再转向我: 同我回宫。
我刚准备溜,登时傻了。
明明昨日我已为自己求了一条生路:
待出来,我先藏于桥底洞口,到时派人来送我黄金十两即可,我自会消失无踪。
至于他和姐姐。
是要再续夫妻之缘,还是要算欺君之账,我一概不关心。
当时这男人也一口答应了。
怎么就突然变卦?
我急忙咬破指尖,以血为墨,以衣为纸。
写到: 为何?
景煜皱起眉,走来撕破我的衣摆,将我流血的手指缠住。
回宫让太医看看你的嗓子,应是能好。
他又揭掉我额间的珍珠,那是姐姐独爱的装饰。
再则,你就这样一走了之,当真甘心吗?
4
东宫侧寝里白绫飘飘。
半日前,太子将我藏于此处。
他命丫鬟们伺候我沐浴更衣: 尤其是她这张脸,好好洗洗干净。
我以为是我在回宫的马车里抱着红烧猪肘子啃得毫无形象,吃脏了脸蛋儿。
毕竟我从未吃过这样的佳肴,实在情难自禁
可等我照上铜镜,才知道原来我被化妆易容成了姐姐。
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贱皮子,竟想装扮成太子妃勾引太子殿下?
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段,没瞧见太子厌恶你吗?
既然太子没死,那太子妃肯定也还活着说我们太子妃现在何处?
丫鬟们将我摁在浴桶里逼问。
无论我怎么扑腾,也敌不过她们三个人的力气。
热水不断呛进肺腑,疼得我阵阵抽搐。
等她们终于放过我时,我挣扎着挂在桶边咳嗽,眼泪直流。
其中一个装扮较好的丫鬟,薅着我的湿发抽我巴掌。
谁知道你是真哑巴,还是假哑巴?太子殿下善良,最易被骗,但你的小花招可瞒不过我们
又挨了几巴掌,我头昏眼花。
行了,打肿了不好交代。
也是,拿泔水桶的刷子来,太子殿下说了要好好洗干净,那我可得遵命。
我想求饶,可嘴唇一开一合,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好可惜。
原本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次热水浴。
可惜我未曾享受到哪怕片刻。
一直到水彻底凉透,这场欺凌才终于结束。
你记住,东宫是太子妃的地方未经太子妃允许就出现的女人,一概视为牲口
胆敢告状,下一次更有好果子吃,听见了吗?
我点点头。
不愧是姐姐一手教出来的丫鬟,我一点都不意外。
晚些时候,太医背着药箱匆匆来了。
姑娘,太子殿下命微臣来医治你的嗓子。
我欣然与之对坐,桌上空荡,纸笔都是太医带来的。
期间,几个丫鬟直勾勾地盯着我,但我还是寻得时机,成功将一张宣纸藏于袖中。
太医走后,直到第二日下午,太子才回宫。
我坐在廊下台阶上晒着太阳,看他朝我走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