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豆儿听到当我不在的时候心中莫名地一紧,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一般,跳到萧笙的衣领上,小爪子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,嘴唇不停蹭着他的脸,唔唔了好几声。
萧笙心中也升起一阵酸楚之意。他和豆儿相识于患难,一个饥寒交迫,无处可去,一个肢体受伤,濒临死亡。仅仅为了活下去而一起吃饭,一起睡觉,一起读书,一起嬉闹,早已相依为命,不分彼此。想来豆儿早已通灵,不然如何能辩得清善恶,又听得懂人言?甚至还学会了读书?如此集天地灵秀之物,却只能日夜在山野林间东躲西藏。一旦被人捕获,后果不堪设想。
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庙里,心安理得地吃别人留下的食物,那地窖主人以后说不定会回来,如果他真的回来,我们怎么办?所以公子我打算过段时间去找份差事,赚一些钱财,然后在这附近盖一个小房子,我们一起读书种菜,一起养鸡捕鱼,一起相伴变老,好不好?
唔豆儿哪里还听不懂这言外之意。小嘴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,弄得萧笙又酥又痒,一把将豆儿拉下来,四目对视。
所以我们从现在开始,白天习武,夜间读书。
所谓习武,萧笙不过是练习五禽戏和段锦,或者搬弄院里的石锁,虽然照猫画虎,但看上去也练得有模有样。然而豆儿除了跳来闪去以外似乎也不会什么,无非速度更快,角度更刁,转向更加灵活而已。
只能躲,但不准离开这个桌子。只要被树枝碰到一下,就罚你少吃一块腊肉把豆儿放在书桌上,萧笙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恶狠狠地说道。
吱。
萧笙手中的树枝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,带着呼啸的气流劈头盖脸地砸向豆儿。小狐狸却像一片轻盈的落叶,灵巧地闪转腾挪。四个爪子轻点桌面,身体时而侧翻,时而后跃。让树枝每每擦着它的皮毛掠过,却总是差之毫厘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,竟然一下也没有打着,反倒累得公子气喘吁吁。
吱
豆儿伸出小爪子指了指萧笙,又扭了扭小屁股,神情极为得意。
还反了你了萧笙又削了一根枝桠,把自己长袍脱下来系在树桠上做成一张网,一手执树枝一手执网,左右开弓,或砸或撩
少吃一块了啊
唔
仅仅过了三日,无论如何也碰不到豆儿了。
你在武学方面很有天赋,可惜遇到了本公子。萧笙恶趣味发作,索性将豆儿的眼睛蒙起来,让它仅凭六识来躲开自己的抓捕,并美其名曰身心合一,当时并没有想到,这所谓的训练反倒变成了两人的日常游戏。
闲来无事,萧笙又动了其它心思,他总觉得后院的菜园就这样荒废掉实在太过可惜,不如好好利用一番,总不能天天喝粥,于是在所谓的练武之余,便把菜园重新犁了一遍。
豆儿自然也不会闲着,萧笙拔草,它就叼走剩余的残根败叶。萧笙刨地,它就用小爪子把土块弄碎。萧笙起垄,它随后就将土垄堆得平整划一,几日忙碌下来倒也卓有成效,当然弄得浑身泥。所以每天都要洗澡。给豆儿洗澡很容易,只须晚上打一桶水放在屋里,再把油灯熄灭即可,小家伙每次都玩得不亦乐乎,而且一定要把水溅在萧笙身上才开心。
轮到他洗澡时却有些尴尬,不论脱掉衣服还是擦拭冲洗身体,虽然不是每次都一丝不挂,但仍然觉得有些难为情,因为每一次洗澡豆儿都在旁边看着,嘴里不停地吱吱唔唔也不知道在说什么。记得第一次见到豆儿的那天夜里,自己挑水回来后脱下长衫准备洗一洗,小家伙还知道捂住眼睛,而如今它却心安理得肆无忌惮地从头看到脚。
虽然被一只狐狸光明正大地观看洗澡没有什么大不了,然而总觉得不自然,毕竟豆儿好像是一只雌狐狸,曾经无数次想说一句你能不能把头转过去,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,他只好不停安慰自己。
豆儿不是女子,只是一只狐狸。
哪怕听得懂人言,也只是一只狐狸。
然而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生灵,月光之下,它的曲线圆润曼妙,白色的皮毛散发着玉石的光泽,身形娇小,骨肉均匀,俏皮轻灵,美丽不可方物。它时而调皮地在自己胸前蹭来蹭去,柔软的毛发拂过他的肌肤;时而乖巧地趴在自己肩膀上睡觉,像一团温暖的云朵,夜晚来临,当青灯燃起,它便安静陪着自己读书,偶尔抬起头,送来一脉清澈的眼神。
孤灯落寞坐长夜,双影依稀照阑干。
菜园已经整理妥当,可没有种子也是枉然,我想出庙下山一趟,去找那个胡老汉借一些种子。豆儿坐在萧笙的肩膀上,萧笙宠溺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,轻轻说道。
豆儿搂住他的脖子,摇了摇头吱吱两声。
碰到一次恶人就不敢踏出庙门?岂不因噎废食?唔,它知道这个成语,也觉得很有道理,遇到萧笙之前,自己出去觅食不也明知危险重重也得四处奔波么,要不然只能饿死
守株待兔,等来的不是兔子,只能是越来越空的肚子。
吱抓着萧笙的前襟,小爪子敲了敲他的胸膛,又指了指自己。
你也想去?
唔有什么不敢,大不了一起面对。
好
逃避,逃掉的不是问题,而是自己。
次日一早,一人一狐便早早出了兰皋寺,来到山脚下的那块农田,谁曾想胡老汉早已经在田里劳作,萧笙感觉又汗颜又惭愧。
胡老汉再次见到萧笙高兴得直搓双手,得知他只是想借一点种子,哪有不允的道理,他从旁边的木棚中取出一个小筐,装进去一些菜苗和种子。萧笙一见这些种子便身形一顿,深吸一口气,故作淡然地问道: 老伯,这……?
萧公子,这些种子有些你可能见过,有些却未曾见过吧?这个一小块一小块的东西叫做土豆,这个黄色的叫做苞米,这个叫番薯,都是去年衙门发放到村里的,听说是皇上派人从西洋那边好不容易买来的东西。西洋在哪里老汉也不知道,反正听说咱大乾各个州府都种上了这东西,一亩能多收好多好多粮食,放很长时间也不会烂掉,老汉还特意问过别人,这事千真万确随后又四处看了看,压低了声音说道: 看来咱们这位皇上是个好人呐
萧笙点头,心中不禁感叹老百姓果然最质朴也最容易满足,只要能吃饱穿暖有房子住,就会安心地做一个草民。皇上是好人?好人怎么可能当上皇帝?自古以来,所有明君都不是君子,也不必是君子。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便是好皇帝。至于娶了多少妃子,杀了多少权臣,甚至养了多少面首,与百姓何干?
宋朝之后的文人总是将武则天骂得狗血喷头,甚至发挥无限想象, 编织出无数根本经不起推敲的丑闻来,比如阴杀太子李弘,比如祸乱宫闱,比如重用酷吏, 然而不论如何批评与嘲讽,世人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治理天下的本事不逊于历代任何明君。唯才是举, 整顿吏治,广开言路,重农休养,轻徭薄赋,西扩西域,北拒突厥, 桩桩件件都是盛举,倘若换作男人, 必然为千古一帝。
可惜有资格评论皇帝好坏的永远不是老百姓,而是那些以笔为刀的孔子门徒, 哪怕这个皇帝爱民如子,倘若来路不正, 也要口诛笔伐才能彰显出这些文人的高尚情操。
文人的笔墨比暴徒的刀剑更为恶毒。重要的不是认知,而在于他们是否认可。不过当今圣上自继位以来一直看重农田水利, 力排众议颁布了许多利民之策,确实称得上好皇帝。
萧笙又详细询问了具体种植之法, 胡老汉知无不言,还特意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,比如土豆要切成块,埋在地里时芽眼要朝上;比如一个坑只放两三个苞米粒,两个坑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尺等等,总之热情至极。萧笙心生感激, 长施一礼作谢,这倒让胡老汉受宠若惊, 急忙摆手说客气,心中却极为受用。毕竟自己是一个乡下农夫,对方却是一个读书人, 而且还是一个有福气的人。山上那个兰皋寺诡异得很,眼前这个人竟然可以平安出入如此人物还向自己施礼,心中岂不有些得意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