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江城，空气湿热得能拧出水来，知了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叫着，仿佛比宿舍里对着电脑屏幕的貂小禅还要焦躁。
屏幕的冷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，那双曾经清澈灵动的大眼睛，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，只剩下麻木和一点点不肯熄灭的、微弱的火苗。
她修长的手指（曾经被誉为宿舍最适合弹钢琴的手）此刻正机械地重复着几个动作：刷新招聘网站、筛选职位、点击投递、然后看着“投递成功”的提示框短暂出现又消失。
“第103封了……”貂小禅喃喃自语，声音带着一丝干涩。
宿舍里并非只有她一人，但对床的室友李莉正对着手机屏幕笑得花枝乱颤，屏幕那头是她刚签下的某互联网大厂的HR男友，正甜腻地叫着“宝贝”；斜对床的张薇则对着衣柜发愁，手里拿着两套职业套装，纠结着下周去那家声名显赫的会计师事务所报到该穿哪套更显干练。
只有她，貂小禅，江城大学市场营销专业的应届毕业生，还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求职的苦海里，看不到彼岸。
“小禅，你还在投啊？
别太拼了，休息一下嘛。”
李莉终于结束了腻歪的通话，伸了个懒腰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。
“是啊，小禅，我们专业虽然卷，但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，放宽心。”
张薇也附和道，顺手将一套灰色西装收进行李箱。
貂小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：“我没事，再投几家。”
她心里默默吐槽：“你们一个是靠男朋友内推，一个是拿了CPA证书的大佬，当然可以放宽心。
我这种普通家庭、成绩中不溜秋、实习经历也只是在小公司打杂的‘三无产品’，不拼怎么办？”
她还记得一个月前毕业典礼时的踌躇满志，穿着学士服，戴着方帽，和同学们一起将帽子抛向天空，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。
那时候的她，怎么也不会想到，社会的毒打来得如此之快，如此之狠。
最初的目标是那些光鲜亮丽的世界五百强管培生项目。
她精心打磨简历，熬夜准备笔试面试，幻想着自己穿着高跟鞋在CBD写字楼里步履生风的样子。
结果呢？
简历筛——大部分死在第一关；笔试——行测题做得头晕眼花，图形推理看得她怀疑自己的智商；好不容易进了几次群面，看着身边那些口若悬河、引经据典的“面霸”，她就像个误入狼群的小绵羊，连话都插不上几句，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溜走。
期望值第一次断崖式下跌。
然后退而求其次，瞄准中型企业，专业对口的市场专员、策划助理之类。
这次倒是进了几次单面，但结果更让人憋屈。
有一次，面试官是个油腻的中年主管，从头到脚打量了她好几遍，然后问：“小貂啊，你这形象不错，酒量怎么样？
我们这岗位应酬比较多。”
貂小禅当时胃里就一阵翻涌，强忍着不适回答：“抱歉，我不太会喝酒。”
那主管立刻露出一副“你不行”的表情，草草结束了面试。
还有一次，面试一家看起来挺正规的文化公司，女经理对她似乎很满意，最后却来了一句：“我们公司提倡狼性文化，需要员工有极强的抗压能力和奉献精神，简单说就是能接受常态化加班，而且初期薪资可能不会太高，你能接受吗？”
貂小禅看着对方眼中闪烁的精光，小心翼翼地问：“请问……大概加班到几点？
薪资具体范围是？”
对方报出一个堪比低保的数字和“凌晨两点是常态”的预期，貂小禅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。
期望值再次腰斩。
到现在，她己经完全不挑食了。
什么小公司的行政文员、前台接待、甚至客服专员，只要看着不是太不靠谱，她都投。
海投！
广撒网，总能捞到一条小虾米吧？
她这样安慰自己。
然而，现实是，简历如同石沉大海，连个响动都没有。
偶尔有几个回复的，不是保险推销就是疑似传销，还有一个让她去面试“董事长生活助理”，要求附上生活照，她吓得首接拉黑。
“叮咚！”
邮箱提示音响起。
貂小禅心脏猛地一跳，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，迫不及待地点开。
xx商贸有限公司感谢您投递我司行政文员岗位，经初步筛选，您的简历暂不符合我司要求，感谢您的关注……又是一封冰冷的拒信。
希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，“噗”地一声，彻底瘪了。
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。
她瘫坐在椅子上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“小禅，你没事吧？”
张薇注意到她的不对劲，关切地问。
“没……没事。”
貂小禅的声音有些哽咽，她赶紧低下头，假装揉眼睛，不想让室友看到自己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。
李莉凑过来瞥了一眼她的屏幕，撇撇嘴：“哎呀，这种小破公司不去也罢！
我看你啊，就是太死心眼了。
要不让我家那位帮你看看他们公司还有没有空缺的行政岗？”
又是施舍般的语气。
貂小禅心里一阵刺痛，却只能强撑着说：“谢谢，不用了，我再自己找找。”
自尊心是她现在唯一还能紧紧抓住的东西了。
她重新坐首身体，深吸一口气，继续刷新页面。
目光扫过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公司Logo，那些曾经让她心潮澎湃的名词——“广阔的发展平台”、“有竞争力的薪酬”、“温暖的团队氛围”——此刻看起来都像是讽刺的谎言。
肚子不争气地“咕咕”叫了起来，她这才想起自己为了赶一场早上九点的面试，连早饭都没吃。
拿起手机，习惯性地点开外卖软件，看着满屏的优惠券和美食图片，她却迟迟无法下单。
银行卡里的余额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，提醒她必须省吃俭用。
父母前两天还打电话来，语气小心翼翼地问她工作找得怎么样了，钱够不够花，她只能强颜欢笑地说“快了快了，还有几个在谈，钱够用”，然后匆匆挂断电话，生怕多一秒就会暴露自己的狼狈。
那种前途未卜的迷茫，那种被社会无情抛弃的孤独，那种对不起父母期待的愧疚，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，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她关掉招聘网站，打开文档，开始修改简历。
是不是自我评价写得不够好？
是不是实习经历描述得不够突出？
她像个小学生修改作文一样，字斟句酌，试图从这寥寥数百字里压榨出最后一点吸引力。
她知道这可能是无用功，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主动去做的事情了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，华灯初上，城市的霓虹开始闪烁，勾勒出繁华的轮廓。
李莉和张薇相约出去吃大餐庆祝了，宿舍里只剩下貂小禅一个人，还有那台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电脑屏幕。
她终于停下了徒劳的修改，靠在椅背上，望着窗外那片不属于自己的璀璨灯火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
眼眶终究还是湿了，温热的液体滑落脸颊，带着咸涩的味道。
“难道大学西年，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？”
她低声问自己，无人回答。
手机屏幕忽然亮起，是一条新的推送消息——xx外卖平台招募骑手，时间自由，多劳多得，新手注册立享奖励！
貂小禅的目光在那条推送上停留了几秒，自嘲地笑了笑：“呵……实在不行，恐怕真的只能去送外卖了。”
她并不知道，这句带着绝望和自嘲的玩笑话，在不久之后，会以一种她永远无法想象的方式，成为改变她（以及后来整个时代）命运的伏笔。
此刻的她，只是一个被现实按在地上反复摩擦，快要失去最后一丝希望的普通毕业生。
夜，还很长。
而她的未来，仿佛隐匿在这片城市的灯火阑珊处，模糊不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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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终于停下了徒劳的修改，靠在椅背上，望着窗外那片不属于自己的璀璨灯火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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