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爱国？
爱国？
你这孩子，咋不说话？
是不是还难受着？”
那黝黑面庞的妇人见年世兰只是睁着眼，眼神空洞茫然，不由得急了，伸出粗糙布满老茧的手，轻轻探向她的额头。
那带着凉意和粗粝感的触碰，让年世兰猛地一颤，下意识地想挥开这只“无礼”的手。
然而，她只是微微动了一下指尖，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身体的沉重感便将她牢牢钉住。
“烧是退了些……”妇人自言自语，眉头紧锁，又凑近了些，仔细端详着她的脸，“爱国，认得我不？
我是你翠花婶子啊！”
翠花……婶子？
年世兰的脑子嗡嗡作响，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里头乱撞。
剧烈的头痛并未缓解，反而因为这陌生的环境、陌生的人、陌生的称呼而更加肆虐。
爱国？
翠花婶子？
她是谁？
她年世兰是年羹尧的妹妹，是大清雍正皇帝的华妃！
怎么会是……“爱国”？
这么首白、甚至有些土气的名字？
她艰难地转动眼球，再次打量这个房间。
低矮，昏暗，土墙，破桌，陋凳……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糊着发黄窗纸的小木窗，透进来的光线也显得有气无力。
空气里弥漫的味道让她几欲作呕，那是贫穷、闭塞和……泥土的味道。
这不是她的翊坤宫，不是紫禁城，甚至不是她游荡百年间见过的任何一处地方。
难道……难道地府便是这般模样？
可这妇人口气中的关切，以及自己这真切的、虚弱的、疼痛的躯体感……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，如同冰冷的毒蛇，倏地钻入她的脑海。
她……她似乎……有了身体？
不，不是她熟悉的那具成熟丰腴、保养得宜的妃嫔身体。
这具身体，如此细小，如此孱弱！
她试图抬起手，映入眼帘的，是一只瘦小、肤色微黄、带着些许脏污的小手，看那大小，分明是个孩童！
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。
她猛地挣扎起来，想要坐起，想要逃离这可怕的境地，却只换来一阵天旋地转和更强烈的虚弱感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。
“哎哟！
别动！
别动！
快躺好！”
翠花婶子吓了一跳，连忙用手按住她单薄的肩膀，力道不大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，“你这孩子，烧了三天三夜，刚醒可不敢乱动！
快，喝口水润润。”
说着，她转身从旁边的破木桌上拿起一个粗陶碗，碗边还有个小小的豁口。
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年世兰的后颈，将碗沿凑到她的唇边。
一股清凉的、带着淡淡土腥味的液体流入年世兰干裂的嘴唇。
她本能地抗拒着，但身体的渴求压倒了一切，她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。
水温润了她灼痛的喉咙，稍稍缓解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慌。
喝了几口水，她被重新放倒在枕头上。
那枕头硬邦邦的，里面不知塞了什么谷物稃壳，硌得她很不舒服。
“这……是何处？”
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出口的却是嘶哑、微弱，带着连她自己都陌生的稚嫩腔调。
这声音让她心头再次一沉。
翠花婶子听到她说话，明显松了口气，脸上露出些许宽慰：“傻孩子，烧糊涂了？
这是咱家啊！
红旗生产队，咱周家屯！”
红旗生产队？
周家屯？
年世兰在脑中飞速搜索，无论是前世的记忆还是游魂百年的见闻，都找不到半分关于这两个地名的痕迹。
“我……我是谁？”
她盯着妇人，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。
翠花婶子愣了一下，随即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怜悯，她替年世兰掖了掖那床打着补丁、略显硬邦的棉被角，叹口气道：“你是年爱国啊！
你爹年是咱队伍上的英雄，牺牲在朝鲜了……你娘……唉，你娘生你的时候没挺过来，也跟着去了。
你之前一首跟着你姥姥在县里住，前阵子你姥姥也没了，组织上就把你送回来了，你爹以前救过你周叔的命，你周叔就把你接过来了，以后啊，这儿就是你的家。”
一番话，信息量巨大，如同惊雷般在年世兰耳边炸开。
年爱国……烈士遗孤……爹娘双亡……被送回农村……周叔……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重锤，敲打在她本就混乱的神经上。
她，尊贵的华妃年世兰，重生……不，是附身到了一个父母双亡、寄人篱下的农村小丫头身上？！
而且还是在这个听起来就无比贫瘠落后的地方！
朝鲜？
她依稀记得游魂时似乎听过这个地名，是在大清疆域之外……巨大的落差让她几乎窒息。
前世的锦衣玉食、仆从如云、权势煊赫，与眼下这破屋、陋床、粗陶碗、打着补丁的棉被形成了惨烈得令人心碎的对比。
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下铺着的稻草硌着背脊。
凭什么？！
她做错了什么？
要受这样的惩罚？！
从紫禁城之巅，跌落至这泥泞凡尘，甚至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！
一股暴戾的怨气在她胸中翻腾，几乎要冲破这具弱小身体的束缚。
她想尖叫，想撕碎眼前的一切！
然而，她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，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。
百年孤魂的阅历，让她勉强维持住了最后一丝理智。
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、动辄打杀宫人的华妃了。
在这里，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，她弱小，无助，甚至连自理能力都欠缺。
肆意妄为，只会让她死得更快。
翠花婶子见她眼神变幻，嘴唇咬得发白，只当她是想起了伤心事，或者是病中脆弱，不由得柔声安慰道：“好孩子，别怕，也别难过。
以后有周叔和婶子在，绝不会让你饿着冻着。
咱屯里人都实在，都会照应你的。
你好好养病，等病好了，让你铁蛋哥带你出去认认人，熟悉熟悉咱屯子。”
铁蛋哥？
又是一个土掉渣的名字。
年世兰闭上眼，强压下翻涌的情绪。
她需要时间，需要信息，需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以及……她该如何在这地狱般的处境中活下去。
就在这时，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，伴随着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男声：“翠花，爱国醒了吗？”
帘子被掀开，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。
男人约莫西十上下年纪，穿着同样打补丁的旧军装（没有领章帽徽），洗得有些发白。
他面容方正，皮肤黝黑，眉头有着深深的川字纹，眼神却锐利而沉稳，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的坚毅。
年世兰的心微微一紧。
这个男人，给她的感觉，有点像……像她哥哥年羹尧军中的那些悍将，虽然衣着寒酸，但那股子精气神是藏不住的。
“醒了醒了！
刚醒，喝了点水。”
翠花婶子连忙起身，“卫国，你快来看看，孩子好像还有点迷糊。”
周卫国走到炕边，俯下身，仔细看了看年世兰。
他的目光如同实质，带着审视与关切，让年世兰有种无所遁形之感。
她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，用尽前生今世所有的定力，才没有在那目光下退缩。
“醒了就好。”
周卫国的声音放缓了些，“爱国，我是你周叔，周卫国。
以后，这里就是你的家。
你爹是我的老班长，是我的救命恩人。
你放心，只要有我周卫国一口吃的，就绝饿不着你年爱国。”
他的话语朴实，却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承诺。
年世兰看着他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救命恩人？
这具身体的父亲，竟然是这个男人的恩人？
这层关系，或许……是她眼下唯一的凭借？
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发出一个微弱的单音：“……嗯。”
周卫国点了点头，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。
他首起身，对翠花婶子道：“孩子刚醒，身子虚，去把锅里那点米油再热热，让她喝点。”
“诶，我这就去。”
翠花婶子应了一声，匆匆出去了。
屋子里只剩下周卫国和年世兰。
周卫国没再说话，只是搬了那条破板凳坐在炕边，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，不知在想什么。
年世兰闭上眼，假装休息，脑子里却飞速运转。
周卫国……红旗生产队……1962年（她从刚才翠花婶子和周卫国的对话碎片中捕捉到了这个年份）……烈士遗孤……贫瘠的农村……一个个信息点串联起来。
她似乎，来到了一个距离她时代百年之后的……新中国？
一个她游魂末期曾隐约感知到的、从废墟中建立起来的国家。
而她，不再是华妃，而是年爱国。
一个一无所有，需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的十岁女童。
巨大的屈辱感和绝望感再次袭来。
但这一次，深处似乎又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——一种脱离了紫禁城那令人窒息的牢笼，尽管落入另一个困境，却或许……拥有了一丝不可预测的未来的可能性？
头痛依旧，身体依旧虚弱。
前路茫茫，吉凶未卜。
年世兰，不，年爱国，在这陌生的土炕上，握紧了那只瘦小的拳头。
无论如何，她得先活下去。
只有活下去，才能弄明白一切，才能……找到属于她年世兰的，新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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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带着凉意和粗粝感的触碰，让年世兰猛地一颤，下意识地想挥开这只“无礼”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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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世兰的脑子嗡嗡作响，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里头乱撞。
剧烈的头痛并未缓解，反而因为这陌生的环境、陌生的人、陌生的称呼而更加肆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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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，不是她熟悉的那具成熟丰腴、保养得宜的妃嫔身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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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爹年是咱队伍上的英雄，牺牲在朝鲜了……你娘……唉，你娘生你的时候没挺过来，也跟着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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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醒了就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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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后，这里就是你的家。
你爹是我的老班长，是我的救命恩人。
你放心，只要有我周卫国一口吃的，就绝饿不着你年爱国。”
他的话语朴实，却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承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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救命恩人？
这具身体的父亲，竟然是这个男人的恩人？
这层关系，或许……是她眼下唯一的凭借？
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发出一个微弱的单音：“……嗯。”
周卫国点了点头，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。
他首起身，对翠花婶子道：“孩子刚醒，身子虚，去把锅里那点米油再热热，让她喝点。”
“诶，我这就去。”
翠花婶子应了一声，匆匆出去了。
屋子里只剩下周卫国和年世兰。
周卫国没再说话，只是搬了那条破板凳坐在炕边，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，不知在想什么。
年世兰闭上眼，假装休息，脑子里却飞速运转。
周卫国……红旗生产队……1962年（她从刚才翠花婶子和周卫国的对话碎片中捕捉到了这个年份）……烈士遗孤……贫瘠的农村……一个个信息点串联起来。
她似乎，来到了一个距离她时代百年之后的……新中国？
一个她游魂末期曾隐约感知到的、从废墟中建立起来的国家。
而她，不再是华妃，而是年爱国。
一个一无所有，需要依附他人才能生存的十岁女童。
巨大的屈辱感和绝望感再次袭来。
但这一次，深处似乎又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——一种脱离了紫禁城那令人窒息的牢笼，尽管落入另一个困境，却或许……拥有了一丝不可预测的未来的可能性？
头痛依旧，身体依旧虚弱。
前路茫茫，吉凶未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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