雾尽风起，不见旧人

又是一夜。

许清辞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，这是顾夜寒为她准备的“最爱”的卧室——按照他记忆中白月光的喜好，布置得精致如童话城堡，却冰冷得像一座华美的囚笼。

她知道，他刚刚离开。

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，以及他每日例行公事般、在她额间落下的那个充满悔恨与绝望的吻。

这几年，她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人偶，一个了无生气的娃娃，被困在这副日渐枯萎的皮囊里。

严重的抑郁症与自闭症，在她与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玻璃墙，她能看见一切，听见一切，却感觉一切都被隔绝在外，连同她自己的喜怒哀乐。

她动弹不得，发不出声音，只能日复一日地感受着那钝刀子割肉般的痛苦，在心底无声地嘶吼。

然而，今夜有些不同。

那层厚重的、将她与自我隔绝开来的屏障，仿佛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。

一种久违的、属于她自己的意识，如同微弱的电流，重新回到了这具麻木的躯壳里。

她清晰地“感觉”到了手腕下脉搏的跳动，感觉到了血液在血管里缓慢流淌的滞涩。

她想起来了，她是许清辞。

不是谁的替身，不是谁的金丝雀，更不是这个躺在华丽坟墓里等待腐朽的娃娃。

一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、如此坚定地浮现——她想离开了。

不是逃离这间卧室，而是彻底地、永远地，离开这个让她遍体鳞伤的世界。

她太累了。

这无休止的折磨，这蚀骨的痛苦，该结束了。

同时，她也想放过那个同样被执念囚禁的男人。

她死了，他或许才能从这无尽的忏悔与弥补的牢笼中解脱，去追寻他本该有的人生。

她和他，都需要真正的自由。

而死亡，是唯一通往自由的路径。

许清辞缓缓坐起身，动作是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轻灵与决绝。

她悄无声息地走进浴室，冰冷的瓷砖触碰到赤足的瞬间，带来一阵清醒的颤栗。

镜子里，映出一张苍白、美丽却空洞的脸。

平静地注视着自己，然后拉开了洗漱台的抽屉——那里，是他每天都在用的、薄而锋利的剃须刀片。

没有犹豫，没有恐惧。

她抬起左手，右手执起那片寒光，对着自己腕间那道淡旧的、昭示着过往无数次尝试的疤痕旁，利落地划了下去。

起初是冰线般的触感，随即，温热的血液汹涌而出，像终于挣脱了束缚的溪流，迅速地漫过苍白的手腕，滴落在纯白的地砖上，绽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。

痛楚尖锐而短暂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、解脱般的轻盈感。

她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，意识开始模糊，视野逐渐被温暖的黑暗吞噬。

在生命最后的弥留之际，过往的一切，如同按下快进键的无声电影，在她脑海中疯狂地闪回——垃圾堆里刺骨的寒冷、姥姥温暖粗糙的掌心、父母冷漠的背影、哥哥得意的嘴脸、片场浑浊的空气、那杯被下药的酒、顾夜寒初见时冰冷审视的目光、五年里扮演另一个女人的日日夜夜、沈曼妮恶毒的笑脸、孩子化作血水离去的冰冷、姥姥死去时僵硬的指尖……所有的爱恨情仇，所有的屈辱与不甘，都化作一片混沌的光影，最终定格在很多年前，那个被姥姥紧紧搂在怀里、无忧无虑笑着的小女孩脸上。

啊……原来，她也曾那样真切地活过，那样灿烂地笑过。

唇角，极轻地、近乎解脱地，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。

黑暗，彻底降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