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没人知道,他手机里存着一个舞蹈系女生的课表。
会准时出现在她公演的前排。
会半跪着替她系舞鞋。
我是他戒不掉的瘾上。
而她,才是他心甘情愿俯首的爱上。
后来我递辞职信,他语气淡漠,你也学会用辞职要挟人了?上
他不知道。
我早已在无数个深夜里,将离开的每一步都算计得清清楚楚。
1
凌晨三点,手机铃声大作。
这个时间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谁。
桑秘书。上易忱的声音裹着乐声灌入耳膜,来接我。上
电话挂得干脆,像他这五年来的每一次召唤。
我默默数到三十才从被窝里爬起来。
这是我能维持的最后一点尊严,假装自己没有一直守着手机等他的电话。
剧院门口。
易忱正蹲在地上给一个小姑娘系鞋带。
小姑娘我认识,叫唐甜,舞蹈学院的学生。
刹车发出的刺耳声惊扰了这对璧人。
易忱不慌不忙地起身,连拉车门的动作都优雅矜贵。
桑秘书,辛苦。上
这话虚伪又漂亮,像极了他每次在董事会上的发言。
去酒店还是?上
送她回学校。上
后视镜里,易忱闭目养神,女孩则一眨不眨地打量我。
我同样看她,想她究竟有多特别。
她是能让易忱弯腰为她系鞋带的人。
也是唯一让惜时如金的男人推掉工作,只为看她跳舞的人。
姐姐开车好稳。上小姑娘突然出声,易先生每次出行都非要你接送吗?上
软糯乖巧的声音,让我不忍不答。
习惯吧。上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,皮革的触感冰凉又熟悉。
易总对习惯很执着,比如用了十年的钢笔,戴了七年的表——上
顿了顿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用了六年的人。上
易忱倏然睁眼,漆黑的眸子里翻涌着冷意。
专心开车。上他说。
我彻底成了司机。
车子缓缓停在学校门口。
唐甜推开车门,却没有立刻下去。
她侧过身,指尖搭在易忱的袖口。
易先生,下次我的公演您还会来看吗?上
她仰着脸,眼里盛满期待。
易忱垂眸,沉默了一瞬,嗯。上
女孩满意地收回手,临走前笑吟吟地扫了我一眼。
车内重新静下来。
我盯着后视镜里的易忱。
他的目光不知何时落在我身上,深邃又晦暗。
我听到自己机械又麻木的声音:
接下来去哪里?上
他淡淡,你家。上
2
一室疯狂。
我仰着头,视线里是他紧绷的下颌线。
一滴汗正顺着那里滑落,消失在衬衫敞开的领口处。
别分心。上他压着我的腰沉声道。
结束后,他翻身去浴室的动作干脆得像结束一场会议。
五年了,我太清楚他的规则。
可以放纵,但不能失控。
可以沉溺,但不能留恋。
我蜷在凌乱的被单里,喉间还泛着灼烧感,真看上她了?上
她很乖。上
我短促地笑了一声,那刚刚为什么不带她去酒店?上
他看都没看我,太乖了,不忍动。上
我嘴角的笑意僵住。
突然就想起了我和他的第一次。
那是我入职后的第三年,公司上市那天。
他丢下几百号人,将我从觥筹交错的庆功宴上拉走。
那晚他扣住我的腰,掌心温度透过衬衫烫进皮肤。
木沉香的冷调混着威士忌的气息,让我呼吸发颤。
易总,你喝多了——上
话没说完,他的吻就落了下来。
那是个带着酒气的、不容拒绝的吻。
桑柠,我要你。上
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,他的西装裤料摩挲着我的小腿。
我紧张得发抖,他却在最后关头停住,暗着眼眸看我:
可以吗?上
我回吻了他。
现在想想。
原来他当年不是情难自禁,只是觉得我不需要被珍惜。
3
易忱这晚应该睡得不错,一早神色和悦地在阳台接电话,有空,我去接你。上
我假装不知道电话那头是唐甜。
只如往常一样准备好一桌早餐,安静等他。
他缓步走近,今天的所有行程取消,你也不用跟着我。上
是要去见唐小姐吗?上
他垂眸,吃醋?上
吃醋?
我突然好奇,如果我说是上,他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冷声质问我:
桑柠,你是以什么身份管我?上
一个识趣的秘书不能同样的错犯两次。
不敢,只是想提醒易总,今天是唐小姐的生日。上
我将一个礼盒递给他。
他看都没看,提起来就走,临走时留下一句: 桑秘书倒是尽责。上
门落锁。
我的目光落在那份凉透了的早餐上。
就像某些被搁置的承诺,无声无息地腐坏。
今天是唐甜的生日。
也是我每月雷打不动去看奶奶的日子。
在之前每个月的今天,易忱都会陪我去。
而他已经连续忘记了两个月。
4
我推开病房门时,奶奶正靠在床头。
眼睛亮了一下,又很快暗了下去,阿忱没来吗?上
他临时有会,走不开。上
奶奶轻嗯上了一声,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抚平被单上的褶皱。
她今天特意换上了那件绣着兰花的藏青色开衫。
那是去年易忱带她偷溜出去逛庙会时买的。
忙点好,上她笑着说,眼睛却时不时望向门口,年轻人就该以事业为重。上
我没再说话。
其实我和奶奶都心知肚明,这个理由太牵强。
因为以前再忙,易忱都会准时出现在医院。
把电脑搁在膝头,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给奶奶削苹果。
薄薄的果皮垂落成一道温柔的弧线。
这粥没有阿忱带过来的好喝。上奶奶突然轻声说。
这我知道。
那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,曾经会系着围裙在厨房站一整晚。
就为了给奶奶熬一碗地道的潮汕粥。
奶奶放下碗,浑浊的眼底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光,似考虑了许久,
柠柠,你是不是和阿忱吵架了。上
我笑,没有的事,他这段时间是真忙,昨晚还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照顾您。上
我的声音越来越轻,像是在说服自己,他是惦记您的。上
奶奶没再说话,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。
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,烫得我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5
奶奶睡着后,我被主治医生叫过去。
她直奔主题,你奶奶的身体,要做好心理准备了。上
我点了点头,已经没有太多情绪。
奶奶在五年前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书。
这五年就像是偷来的。
人要知足。
见我要走,王医生再度叫住我。
等等,你自己的药还在按时吃吗?上
我喉咙发紧,没有回答。
你看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。上
她目光里是长辈的关切,你奶奶最牵挂的就是你,你不告诉她病情我能理解,但再这样下去……上
她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,好好想想吧。上
我会按时吃药的。上
王医生点点头,其实你可以试着跟你男朋友谈谈,别总是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。上
我笑了笑,他不是我男朋友。上
医院外,残阳已经沉了大半。
我看了眼手机,唐甜刚发了一条朋友圈。
最好的生日,因为有你在。
照片里易忱正在为她切蛋糕。
他嘴角噙着笑,是我很久没见过的温柔神色。
我关掉手机,抬头看见玻璃映出自己的影子。
苍白、消瘦,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烟。
我突然想到确诊抑郁症的那天,有打算跟易忱说。
但那天他一直盯着手机。
里面是唐甜舞蹈学院的课表。
突然就失去了跟他说的念头。
易忱不知道我每天要吃多少药才能维持正常生活。
不知道我深夜蜷在浴缸里放多少遍冷水才能压住颤抖。
更不知道医生刚才说的再这样下去会怎样上。
他只知道我是那个永远得体、永远懂事的桑秘书。
是他可以随时抛下去陪别人的存在。
6
想曹操,曹操的电话就来了。
说话的却是唐甜。
小姑娘声音娇软无措:
桑柠姐,易先生喝醉了,你能来接我们吗?上
我简短应了声好上。
会所门口,唐甜搂着易忱的腰。
男人身形高大,站都站不稳。
让人很难相信是那个沉稳持重,素来绝不允许自己喝醉的男人。
我扶他上车,唐甜从另一侧的门紧跟上来。
桑柠姐,易先生是为我挡酒,我让他别喝,他偏不肯。上
我熟稔地打着方向盘。
霓虹灯照进车内。
后视镜里,她波光盈盈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。
我突然想起初遇易忱那年。
也是她这个年纪,这种不谙世事的样子。
那年初入职场。
我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套裙,踩着磨脚的高跟鞋,在一众老总面前局促得像误入狼群的羊。
小桑,再给江总敬一杯。上
我刚要接过那杯酒,一只遒劲有力的手却先一步截住了酒杯。
女士免酒,这是规矩。上
易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沉稳得不带波澜。
仰头替我饮尽时,喉结在领口有力地上下滚动。
他放下空杯,目光扫过满桌男人,最后落在我僵硬的站姿上。
明天一早的晨会,材料都准备好了吗?上
明明是公事公办的语气,却在转身时压低声音道:
找机会去洗手间,吃点解酒药。上
我低头看着桌上那圈他留下的杯痕,水珠正沿着玻璃壁缓缓滑落。
像某种未宣之于口的袒护。
而现在,同样的戏码在另一个女孩身上重演。
红灯亮起,我踩下刹车,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:
他胃不好,下次记得提醒他少喝点酒。上
唐甜的笑容僵在脸上。
我摇下车窗。
夜风灌进来,吹散了那点幼稚的挑衅。
7
送你回学校?上
我看向坐在易忱床边纹丝不动的唐甜,提醒她该离开了。
她没动,反而歪头冲我一笑: 姐姐对易先生很了解吗?上
了解?
他的行程我烂熟于心,他的咖啡 75°不加糖。
他开会前总要解开袖扣……
无数琐碎的细节堆叠成我自以为是的了解。
但说到底,我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。
唐甜忽然倾身靠近,甜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。
易先生家的密码,姐姐怎么会知道?上
工作往来。上
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机械,方便替他整理文件。上
她忽然笑出声,眼底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。
那姐姐知道吗,易先生今天也把密码告诉了我。上
可我和他,没有工作关系。上
她轻轻歪头,语气天真又残忍:
所以该走的,是姐姐呀。上
8
我盯着唐甜这张精致的脸,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。
那是半年前的一场商业晚宴。
主办方别出心裁地安排了舞蹈学院的表演,而唐甜是领舞。
音乐响起时,她的脚尖轻盈点地,旋转,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近乎完美。
可就在最后一个收尾动作时,她失误了。
足尖微微一滑,整个人向前倾倒。
而站在前排的易忱,恰好成了她唯一的支撑点。
她跌进他怀里,手指轻轻攥住他的西装前襟,对、对不起……上
她的声音又轻又软,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,我……我太紧张了。上
易忱向来不喜与人肢体接触,可那一刻,他竟破天荒地没有立刻推开她。
那天易忱和我说,这姑娘冒冒失失的。上
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。
我听着,只是笑。
唐甜是舞蹈学院最优秀的学生。
她失误的那个动作练过上千遍,从不会出错。
她只是算准了角度,算准了时机,算准了易忱会站在那里。
就像现在,她站在我面前,唇角微扬,志在必得。
可易忱什么样的人没见过。
我不信他看不出来。
说到底,是默许。
想到这里,我朝唐甜笑了笑,好,你留下。上
只是刚转身,一股力突然扣住我的手腕。
易忱眼底还带着未散的醉意,目光却死死锁着我,你去哪儿?上
他撑起身体一把搂住我的腰,头疼,陪我睡。上
唐甜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: 易先生上
他仿佛没听到,脸埋在我怀里,柠柠,别走。上
唐甜脸色煞白,红着眼跑出去。
我僵在原地。
易忱一定是又发病了。
9
全身镜里倒映着暧昧的一幕。
易忱从背后抱着我,头埋在我的肩窝。
膝盖抵住我的腿弯。
这个姿势让他完全贴合我的背部曲线,像初生的胎儿。
一声声喃喃着我的名字。
我曾经无数次想。
对易忱来说,我究竟算什么?
我在最莽撞生涩的年纪遇到了他。
他那么耀眼。
像一株挺拔的雪松,连影子都透着清冷的距离感。
而我不过是乡野里的一株野草,连仰视都怕被日光灼伤眼睛。
可他偏偏拨开人群走向了我。
我也想过凭什么。
也听过无数个版本的流言。
从桑秘书是人形 Siri上、总裁有个见不得光的特殊秘书上到桑秘书擅长哄老板睡觉上。
应有尽有。
直到我在易忱的抽屉柜里看到一份心理评估报告:
对象存在阿贝贝情结,表现为对特定人物的过度依赖,建议逐步脱敏治疗。
阿贝贝。
指代那些被孩子当做情感寄托的玩偶或毛毯。
我才知道,我对他而言不过就是只会呼吸的玩偶。
我是他戒不掉的瘾。
而唐甜,才是他心甘情愿俯首的爱。
10
夜半时分。
我再度被耳边痛苦的闷哼声惊醒。
易忱又做噩梦了。
冷汗浸透了他的额发,身体在梦魇中绷紧、颤抖,唇间溢出支离破碎的呢喃。
叫的全是我的名字。
曾经我会心疼地抱住他,掌心轻拍他战栗的脊背,用最温柔的声音哄他:
没事,我在,我在这里。上
那时,我沉溺于这种被需要的错觉。
可现在,我学会了冷眼旁观。
看着他痛苦地蜷缩,听着他绝望地呼唤我的名字。
我竟感到一丝扭曲的快意。
手机屏幕恰巧亮了下,是唐甜的一条微信。
姐姐,我的耳钉找不到了,可能是刚刚落在你车上了,那是易先生刚送我的生日礼物,能麻烦你帮我找找吗?
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卧室里格外刺眼。
我盯着那条消息,忽然想起两年前。
易忱小心翼翼地从保险柜里取出那副耳钉:
这是我妈留下的唯一的东西。上
那时候他的眼神那么认真,像是把整个未来都交到了我手里。
而现在,它被我作为精挑细选的礼物,让他转手又送给了唐甜,又不小心被唐甜遗落在车里。
我无声地扯了扯嘴角,低头打字:
好,找到了给你。
唐甜这条微信的用意再明显不过。
可她不知道。
这些试探与暗示,已经激不起我心中半点涟漪。
我点开手机备忘录,人生待办清单只剩下最后两行:
送奶奶安详离世。
永远离开他。